當黑死病襲擊英國... 許多村莊被滅村、連神父也不敢主持喪禮
我們感到極為悲痛,瘟疫奪去了許多男女老少的性命,嚴重到沒有人可以將屍體運往墳墓。男人和女人背著自己的孩子到教堂,把他們扔到公共屍坑中。可怕的惡臭從這些坑中發出,幾乎沒有人敢經過墓地。羅切斯特主教的小家庭死了很多人,「他身旁沒有一位倖存下來的人可以幫助他」;共有四名牧師、五名鄉紳、十名隨從、七名年輕神職人員和六名侍從死亡。全國各地的情況或多或少都與此相同,因為瘟疫奪去了全國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人口。
對於當時的人們來說,這件事情只可能有一個原因:上帝對他們罪惡的審判。全歐洲都觀察到了關於即將降臨之災難的超自然警告。占星家們仔細觀察天空以尋找厄運的徵兆,他們得到的答案是極惡的凶兆。在一三四五年三月二十日,多個星球將彼此相會:土星、木星和火星都將進入黃道帶的水瓶座宮(Aquarius),土星和木星在一塊意味著死亡和毀滅,火星、木星與水瓶座在一塊則預示著瘟疫將藉由空氣傳播。人們相信,這種疾病通過大氣層傳播,像霧或雲一樣從東方天空飄來,接著神祕地下降並吞噬整個城市或整個地區。
當瘟疫在一三四八年到來時,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。所有人都被其擴散以及致人於死的速度給嚇壞了。據說,人們只瞥了受害者一眼就倒地而死。人們很快地便熟悉了瘟疫所造成的各種症狀:腹股溝、腋窩或頸部會出現蘋果大小的癤(boil),然後疾病迅速蔓延到身體其他部位,皮膚上隨之出現黑斑。那些吐血的人會在三天內死亡,其餘的在五天內死亡。它在拉丁語中被稱為「pestis atra」或「atra mors」,翻譯成英語的意思是「令人恐懼」、「糟糕的」或「黑色的」瘟疫或死亡。
今天我們知道,這幾乎毫無疑問是鼠疫,一種通常在世界偏遠地區發現的傳染性疾病,如西阿拉伯或北印度。不過,這種疾病可能會而且在歷史上確實不時溢出這塊區域,並且向西傳播。十四世紀中葉正是這種溢出發生的時間點,以英格蘭為例,一直要到一六六五年倫敦大瘟疫之後,這種鼠疫才最終遠離英格蘭。它其實不是由神祕的雲霧帶來的,而是黑老鼠帶來的。牠們身上有帶著病菌的跳蚤,沿著貿易路線從東部穿過巴格達、亞美尼亞和克里米亞,然後乘船穿過地中海進入英格蘭港口,再從那裡流竄往全國各地。鼠疫不僅會造成淋巴結腫脹,還有另外兩種可怕的形式,一種是肺部受到攻擊,導致吐血;另一種讓血液在幾小時內便受到致命感染。這三種形式都是致命的。這些病徵都令人不快,讓人變得骯髒、難看與可憎,每個接觸到受害者的人都感到恐懼和驚慌。瘟疫在歐洲大陸國家引發了大規模的歇斯底里,人們祈求上天結束這些恐怖。
在英格蘭沒有發生如此戲劇性的事情,但是疾病造成的後果是一樣悲慘的。瘟疫最初似乎是在一三四八年六月底通過多塞特郡(Dorset)的梅爾科姆雷吉斯(Melcombe Regis)港來到英格蘭的。起初傳播緩慢,但到了七月底和八月,它在英格蘭西部迅速蔓延,襲擊了埃克塞特和布里斯托兩個城市。然後它向泰晤士河谷移動,並於三月抵達。到了七月開始向北傳播,與此同時瘟疫也已經開始由其他港口進入英格蘭。那些認為關上大門就能保持免疫的城鎮是錯誤的,因為黑老鼠的通道是溝渠和下水道。
瘟疫在首都倫敦造成的災難規模遠勝於其他地方。在城牆外為埋葬死者而新建的兩座巨大墓地中,其中一座上頭刻著這樣的銘文:「在我們主後一三四九年,一場大瘟疫肆虐,這座教堂墓地被定為聖地;其中……埋葬了五萬多具屍體……願上帝憐憫他們的靈魂。阿門。」真實的數字應該是這數字的一半,但是不應該責怪他們誇大了數字,因為他們被每天都堆滿屍體的長長車隊嚇壞了。倫敦是適合瘟疫發展的溫床,這座城市十分擁擠,每個人吃飯和睡覺都擠在一起。狹窄的巷子總是泥濘不堪,衛生條件也很簡陋,垃圾和髒水幾乎全部倒入泰晤士河中。
無論是富人、窮人、神職人員或平民,無人能倖免於瘟疫。事實上,神職人員遭受了嚴重的痛苦,因為他們要替病人和垂死者主持儀式,因此他們有更高的機率被感染。但是當時人們的觀點並非如此。窮人認為富人可以輕鬆地度過,因為富人可以將家門一關,逃去他們認為這個國家仍然安全的地方。人們心目中的神父不是那些勇敢地留在後方的人,而是那些拋棄教眾逃跑的人。正如一位神職人員所寫的:「在這場瘟疫中,許多神父和雇傭來的教區神父若沒有被支付極高額的報酬,就不會去任職。」但是鼠疫在全國各地的影響不盡相同,有些地區狀況尚稱理想,有些地區則非常糟糕。
一三四九年不是瘟疫肆虐的唯一年分,黑死病肆虐於整個十四世紀晚期,它一次又一次地侵襲奪取人命。它於十多年後的一三六一年再次來襲,這一次被稱為「嬰兒之夭折」(The mortality of infants),因為死亡的大多數是兒童和嬰兒。它在一三六九年和一三七五年又再次爆發。每當這種情況發生時,人口就會減少,耕地面積也會縮減。與此同時,少數沒有受到瘟疫影響的人則開始主張,自己的勞動要收取更高的費用,工資因此上漲了。由於勞動力高度稀少,牲畜有時會在未曾耕種的土地上徘徊,而且農作物在收成期會因為無人收割而枯萎。亨利.奈頓(Henry Knighton)的編年史是關於這場傳染病最完整的當代描述,其生動地描繪了英格蘭在瘟疫爆發後的情景:
瘟疫爆發後,由於缺乏居民,所有城市、城鎮和行政區中的許多建築物,無分大小皆淪為廢墟。許多小村莊與農村也同樣變得荒涼,不再有家庭居住其中,因為所有居民都死了,許多這樣的小村莊似乎永遠都不會再有人居住了。
然而,教會承受的損失可能是最大的。不僅許多神職人員的行為讓教會失去了人們的敬重,而且幾乎有一半的神職人員死亡。許多在匆忙中被任命填補空缺的人缺乏真正的使命感,教會也因此名譽掃地。因此,牛津和劍橋大學都建立了培訓神職人員的學院,希望藉此來滿足具備高尚品格人員的龐大需求。溫徹斯特主教威克漢姆的威廉(William of Wykeham)於一三八○年在牛津創立了新學院(New College),並且在這座城市最大的鼠疫屍坑上頭建了一座花園。
黑死病在人們的精神上帶來了危機感,但是當時的教會無法妥善地處理這個問題。在一四○○年之前的幾十年當中,死亡形象在世界上舞動活躍,讓人產生深切不安以及極深的陰鬱,它四處索討受害者的性命:包括主教和修道院院長、教區牧師和僧侶、貴族和騎士、商人和工匠、自由人或隸農、富人和窮人、年輕人和老年人。死神那威風凜凜的大鐮刀在所有人頭上盤旋著,隨時準備下手。
即使這個時代已將嬰兒夭折和四十歲前死亡視為常態,瘟疫的突然爆發仍然像是將死後審判直接搬到了眼前。在那個年代,人們在教區教堂的聖壇拱門周圍畫上了被稱為「末日」的場景,那是可怕的最後審判,人們在世間做出的善惡舉動都將在此接受審判。天使會將那些在人世時行善的人聚集在一塊,接著帶他們上天堂;那些犯了罪的人則會被魔鬼的爪子抓住,被拋進永恆的折磨之中。黑死病便預示著審判的日子就在眼前。
※本文摘自《大不列顛兩千年:從羅馬行省、日不落帝國到英國脫歐,王冠下的權力更迭及對世界秩序的掌控》,作者/羅伊‧史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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